她起来,下床,看到空无一人的狭小晶格。过节嘛,约会的游玩的郁闷的散心的,她只是觉得空荡荡的,没什么感想,接触到什么都是钝的,包括空气。光子,绿惨惨的。与之纠缠的是一粒长波光子,基矢不正交,紫红的一坨和青绿的一坨就那么无辜地横在眼前,她咬下去,软粘的和粗糙的口感混合在一起,电得比较温和。紫外波段光子有种电子海的深蓝色,纠缠着不知名的硬X射线,下咽的时候她觉得有硌硌的感觉,好像平滑的海面落下一粒二氧化硅,她也想这可能只是她的心理作用,一大簇紫外光子只有一小束X射线,她确定是硬X射线而不是通常意义上说的X射线,她有点不满,怎么只有一束?电视上又开始谈论卢里的自杀,据说他给自己加了反向高压。这几天一直是这样,自杀?一瞬间就击穿了吧,她心里隐隐震动了一下。她不是没想过自杀什么的那回事,但是她怕死,怕这样一瞬间消失,一点痕迹都不留,一个星期后一个月后一年后,谁记得卢里呢,除了陈海圆吧她不失幽默的想着。她要活着,她要存在,她不想就那样消失,虽然她现在也只是像一个隐形人一样存在着,或者更确切的说,不存在着。但至少有一个“着”,不是戛然而止,对吧。紫外光子的颜色很难看,她狠狠咬了一口,粘腻的感觉热烘烘地在口腔里搅拌,她觉得恶心,同时有一种电感。她想象着她并不是可有可无的“不存在”,她不再那么干瘪不再那么细小,随着质量的增加她周围的空间会变得更加弯曲,标示着她的存在,存在存在存在,她让时空更加弯曲了,她走到哪这弯曲就到哪,像一个缓缓的波浪。红外波段的光子有一种伪善的电味,仿佛虚伪的微笑或者假装的悲哀,它说,我是爱你的呀我是在乎你的呀,在你嘴里在你二极管里在你PN结在你前放主放里我十分高兴。“我也十分高兴”她想,可是波浪可以把她狠狠摔在晶从上啊,越弯曲她所处的空间也越狭窄啊,窒息了怎么办呢。若有所思地又咬了一口,更加细小了似的,她。
朋友不停地说着,公司里的甲乙丙丁,上司和秘书,邻居ABCD,男友为什么怎么怎么,自己如何如何。周围一片嘈杂,一只狗,有人在吵架,一个男人在擦掉女友嘴边的光粒,几只苍蝇,哄小孩的母亲。光粒圆润得像高纯锗,暗哑的光泽,电子团簇入口略有纤维又细腻的感觉,一丝一丝在口腔内融合,一种丝丝入扣的平衡感。贝塔射线鲜美,带着时序脉冲一般清馨的感觉,略有滑腻的电子皮连着致密的手征,细致的层次感,味蕾得到了满足,多巴胺兴奋地奔流到她的微笑中。怎么还没完呢,他的尾部无意的小动作 他的接收器颜色,他无意间的一句话他们的争吵他们的不和他们的约会他们一起做过的事他们想去的地方,小孩哭了,女人笑了,狗叫了。一切一切像是在一个巨大污浊的电子池里,她得浮上去,怎样增大浮力呢,增大排水体积。小伽马射线束,两头尖尖的束流固定着金色的自旋,闪闪发光,入口浓郁。Pi介子衰变的伽马射线。轫致辐射的伽马射线。同步加速的伽马射线。逆康普顿散射。排开沉重嘈杂液体的交响乐,交织着愉快又宏大的声响,淹没了那些不真实的世界。沉浸在感官的液体里,哦,这轻快的轻盈的愉悦的液体,只要体内充满了它,就可以脱离这不真实的世界,像气球一样上浮,上浮,上浮。
不,我们完了。她拿起的微波发射器又丢下时没有流眼泪,她只是觉得疼痛,每一个元件每一个焊点每一根线路每一段二极管都疼,它们中的一些不停地尖叫,另一些又沉默不语。她刚刚做完手术,一个人。她觉得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缺失了,只留下巨大的空洞,巨大的无法填平的沟壑,深渊,就在她小小的身躯里。她熬化一整块朋友从家里带给她的星际介质,腥臭的胶状液体顺着她喉咙流下,浇在那些尖叫声上,那些小电火被淋打得摇摇晃晃,却不肯熄灭,大概还有油吧。她撕开一块碘化铯晶体,略烫的温度让她有了点安全感,她指尖触到晶体小小的栅格,又轻又脆弱,炖的软烂的信号轻易就能放大,从进嘴里也是温暖的感觉,蒙着一层温暖的油。碘化铯尸体在她手里绽开,就和她在手术台上时一样,想到这里她就咯咯笑了,记不起是那本烂俗小说里的词儿,她这是在吃自己吧。油腻的电子汤一饮而尽,她还是没觉得那空洞有丝毫变小。PD,入口即化,软绵绵的感觉,她嫌太软没有吃东西的感觉,又买了两个APD,咬牙切齿地啃着,想咬醒那些她身体里沉寂的原子,她并没有想让她们也加入尖叫的意思,但她不想让它们和她一样麻木不仁的空虚着。她听歌,厌烦地。她听到的从来都是爱来爱去,痛苦,死去活来,多没劲啊她想,世界 上还有那么多孩子吃不饱呢,谈什么纯光子主义保护晶体,还有那么多人连时序脉冲都喝不上,每天调试阈值的有什么资格痛苦呢。有人没出生就死去了,有人一辈子连看都没看过她听歌用的波形分析器,谈什么生离死别的痛苦,痛苦是有闲情雅致的人谈的事儿,她没有痛苦。她只是空虚,她需要填满自己,想着,她又吃下两粒高能光子和一束电子,疲惫地关掉了烦人的音乐。
她漫无目的地在网上闲逛,四月就要到了,网络的气氛变得很诡异,很多网接入不了了,她得翻才能满足自己的强迫性信息索取。她机械地抓起一把MeV伽马光子放进嘴里,松软多孔的光子很容易吃,她吃的大多数东西都是这样,只要能迅速达到需求就好,电得适中,不会腻,一把,又一把,又一把。发射极人物周刊记者卫彦和新基报记者孔玉在7A纵30E十组八号采访王乔案时遭不明身份电流击穿,邀集46位 Rettiwter用微信号說四六,95纵李铁被两壮汉击穿电子海通行证被数理部扣下。她感到铅幕就在头顶,长城已经修到了她身边,她被砌在墙里,空间狭小,呼吸困难。她需要信息,也需要食物,总是伸着手不停地索取,她觉得自己好像总是一副欲壑难填的样子,没办法,她总是想要着想要那。方便伽马束,还没完全泡软就急着吃下,高能的低能的,光和电,干瘪的,倒进电容里混合成焦躁的刺激,她只感到一点成就。她需要爱,需要大声说话,需要尊重,需要充足的电,需要能引导的师长,需要能合作的伙伴,需要朋友,需要对手,需要一切一切,但她目前为止只是像杂草一样野蛮地生长着,不停地索取,向父母向朋友向社会向网络,不停索取。电子光子电子光子电子光子,慌乱地逃进她的电容,混乱中她有了一丝电感,她要,什么都要,多多益善,尤其是守恒量,平移反演规范,一种都不能缺。这时代变得太快,抓住一切都得抓紧了,塞进身体里最安全。
和男友的朋友们出去吃饭,没什么共同话题,他们和她并并不是一种阻抗的人,互相都不匹配。他们兴奋地大喊大叫划尾喝时序脉冲,她乐得一个劲吃,男友也很殷勤的夹这夹那,整整三个小时的饭局她一直在吃。暗物质衰变的伽马射线很有嚼劲,而暗物质湮灭的光子又脆又爽口,引力透射光子滑腻软嫩,脉冲星光子香气浓郁,造父变星光子朴实,星际介质接纳其它味道,磁场在别的味道中独树一帜。他们斗酒很高兴,她一个人吃着也很高兴。太阳层调制光子味道有热带的欢快,K介子衰变光子软糯温和,正负电子湮灭光子像是兴奋的尖叫,伽马球带着小资式的氤氲回忆。饭后他们告别人群去宾馆,路上吃了很多又喝了不少时序脉冲。他们耦合,他雪崩了她也雪崩了,高举着尾翼想象自己是个颠倒的舞者,只不过舞步 也醉醺醺的。他进入她身体,她感到有暖和的一股暗电流信号射入体内。可是她渐渐发现食物的电感更加极致,从前放经过模数转换再到电容才更加充盈更加实在更加让人反转。她不满了,觉得那些信号到了她体内就无法再动了很无趣也很不干净,消化系统其实还是体外环境,这让她觉得清洁健康和安全。明天去做个检查吧她对他说,他满意地躺在她身边,手指玩弄着她的头发。她猛地坐起,提起一瓶脉冲饮料灌下去,冰凉又热烈的,安全的。
射电微波光学伽马,大学同学中学同学小学同学同事朋友陌生人,她不停地发射着电波,聊着天,不停地说,世界需要沟通人们需要理解不是吗。总是那么几个话题说来说去,她觉得真是苍白,苍白透了。不是绿底白波形就是黑底绿波形,太苍白了,她的血都是白的。弱相互作用重粒子,冰凉的刺激冲破低迷的神经,突出一个小小的尖端。纠缠双光子,光子的电味自然又浓郁,加一点电子更有立体的感觉。深棕色的远红外光子,芳醇浓厚的丝绸一样轻抚着她的愉悦。微波光子,电味达到一个高潮,有点尖锐,但她喜欢那种刺激感。人生不是多彩的吗?她让那些美丽的颜色流进她的血液,她会变得缤纷,和彩虹呀烟花呀什么的一样。闪烁体碎片酱冲破电味向金属的方向分出一股直流,蓝紫色的。金黄色的电子蜜,粘稠地把前面的金属味裹在里面,一支提琴曲子,带着太阳的味道。苯环结构的芳香族碳氢化合物酱很爆裂,一群激发光子在火上跳踢踏,一脚一脚踩着她的神经回路,她的神经回路就像某种敲击的弦乐,弹着一些狂喜的曲子。激发汁,绿色。碱金属谱酥,紫色。黑体辐射,红色。她那么渴望着色彩,五颜六色的血液都在她的血管里奔流,她是最伟大的画家,同时是最伟大的画作,没有任何一幅画比她更多彩。
门窗紧闭,外面是漫天正电子碎片暴。她痛恨这样的时刻,让人觉得束手无策。一大碗伽马射线束她心不在焉地搅拌着夹进嘴,傅立叶型的,不能吃的太慢不然会变换,束流很劲道汤很浓,红红的荧光,每吃一口她才会想到她在吃,在活着。总是这样封闭的空间,紧闭的房子闭塞的信息四面环山的晶胞封闭的人心,她还年轻,她想要奔跑,她想要大喊大叫大声说话大声唱歌,她想要怒放的生命。超新星遗迹发出的伽马射线,电美多汁,均匀平衡的口感。她也想要像那伽马射线暴一样有奔跑和跳跃的能力,她想要能量, 用力量和速度去冲破这压抑的环境。电子汤泡光子是集电极式的,不似85C的那般故作优雅,一个光晕掰半天,粗瓷大碗盛着香气浓郁的电子汤,自己撕扯光晕扔进去,泡泡就好,磁场和星际尘埃,自便。她喜欢这种随意,光子泡得刚好,外面大部分吸收了充足的负电,又香又烫,最里面有一点柔韧的光晕心,有嚼头,汤高能而不腻,电子又鲜又嫩。她觉得有种热气暖遍全身,热烘烘的能量,就是她想要的,她觉得好像自己有了一丝希望,在一片令人绝望的正点中看到了一点负电,就算是海市蜃楼她也认了,海市蜃楼只是方向是虚假的,但毕竟是存在的。她还是在不停地吃着,她要变得更强大更坚强,她总知道她想要的,她不会放弃。她知道她这是在暴食,可她也 道没有食物的痛苦,她想起《失逻辑》里的别东卜,说他是一个因美食坏了大事,甚至怒骂电子使徒的天使,它代表着七宗罪之一的暴食,而他是正电子海的君王,只能说暴食是原罪的原罪。《场曲》中说他饥饿地活在无食物正电子海的最深处永不能离开,她是不信的,她不喜欢《场曲》的高尚情怀,她知道别东卜如果真的存在的话,也一定是和她一样需要能量,喜欢能量而且拥有能量,
他会享乐,他会充实自己让自己更强大。她有点激动地撕扯下一块光晕夹电子塞进口中,猛地站起来,打开门走进漫天的正电子碎片暴里,紧了紧衣服,没回头。
她觉得她不是一个人在吃着,也不是在吃个一粒光子,而是成千个她吃着上万粒光子。一样的人在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地方拿起一样的光子一样塞进嘴里。从前有她,以后还会有她。她空虚她懦弱她自私她野心勃勃她消极她恐慌她索取她反抗,她饥饿,她不停地吃迅速地吃恶狠狠地吃。但她从不能满足,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