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定 律
舰桥，同步屏幕和所有传感器都在疯狂的哔哔报警声中闪着红光。
“2er0，能不能将这些该死的警报关了！”L⑨船长很少动怒。
“所有系统都检测到威胁，我需要时间！” 2er0无奈报告。
“折跃还需要多久能打开？”我问。
“来不及了，46秒后折跃打开，30秒后相撞。” L⑨船长答道。
“能量盾全开，发射鱼雷，试一试吧。”我建议。
“恩！2er0，1-8号鱼雷管全部发射，取消折跃，能量盾最大值。”
“全员打开宇航服，准备相撞。” L⑨船长发布最后命令。
“2er0明白，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需要弹射黑匣子吗？”我问L⑨。
“不用，我希望传奇，而不是他人从黑匣子中榨取我们的经历。”L⑨选择了沉默，沉默铸就传奇。
“非常荣幸！L⑨ captain。”我朝L⑨伸出右手。
“各位！我很荣幸！” 2er0开始倒数计时：“5、4、3、2、1……”
我一直认为，与舰同沉是舰长的荣誉，当我与舰同沉时会有时间回味一些东西。但事情总是不如人预料，2分钟前2er0突然检测到飞船前方的一个强能量场，还没反应过来，像“一堵厚重的墙一样的能量场”（2er0如是描述）便迎面快速撞来。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更糟的是能量场的能量级别高出飞船能量盾几十个数量级，仿佛是一直小小的蚂蚁撞上巨大的鞋底。可悲的是，蚂蚁在命运转折刹那间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却要亲身经历成为宇宙尘埃前的过程。
在“古德里安号”担任舰长的时候，好几次考虑：自己与舰同沉时会想些什么？但我这时忽然想到了的从未考虑过的德谟克利特，这位穿长袍的希腊哲学家与其提出了一种宇宙学说，还不如说提出了一种宇宙宗教：宇宙万物由原子构成，万物暮时归于尘埃，尘埃化为原子——万物归于宇宙与归于上帝在实质上有什么分别呢！
奇怪，我接着看到大脑尘封中的一段影像记忆：巴顿将军在星条旗中正步踏来，然后是依然高傲的军礼。也许作为一名舰长，我的结局不像这位战功卓著的将军那样具有令人唏嘘的戏剧性，不知道L⑨怎么想。
没有料想中的震荡、破碎和爆炸，但所有的屏幕都显示在0上。“今天要成为尘埃重归宇宙了”，我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结果的发生。
感觉和思维的断电也许就是我闭上眼镜的那会儿发生的，当恢复知觉时，我发现我正在站在一条熙熙攘攘的马路旁边，周围是熟悉的L⑨、714和杰特。眼前景物一片陌生却感觉相识，混乱的人群夹杂数量众多的自行车相挤着，却又喊着近似的词汇缓缓向某个目标一起移动，马路对面则是一个朱红大门，檐牙雕琢，匾额上“北平大学”四个鎏金大字。
“我们难道撞上了时光隧道？”L⑨问大家。
“对啊，好像公元纪元时期的景象。” 怀特答到。
“前面的匾额上有北平两字。”我异常困惑。
“各位能准确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714，你暂时不用担心迷路的问题了”L⑨继续说，“我们到了个都陌生的地方。”
“你们站在还这儿干什么？发表讲话了，快去听吧！”一位年轻姑娘跑过来说。
“哦，小姐。你能首先解决我几个疑惑吗，首先这是什么地方和时代？”
“哈，真有意思！也倒是，突如其来的变局前谁都会昏头昏脑。这儿是北平，公元1~9~8~9年的北平。真是些外星人！”
L⑨摊了摊手：“至少后一句话说对了。”
“我们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杰特的建议得到大家的同意。
路上我们了解到，这座人们口中的北平原来是历史上的帝都，“怎么会沿用这个名称？” 714紧紧地跟在后面问。
“不知道，看看再说。”
我们随人流来到一个广场似的地方，发现整个广场已经塞满了激动的人群，远处几辆零零散散趴窝的装甲车上站满了挥动旗帜的人，俨然成为人海中的几个孤岛。不一会，广场上分布矗立的柱子上扩音喇叭似的东西开始了一声尖锐刺耳的鸣叫。从公元纪年来的我立马明白，这就是开始讲话的讯号，想必L⑨也应该明白。
“不要翻译了，三叶虫。这是公元20世纪的人讲话时开始的信号。”L⑨提醒说。
讲话大约持续了半个小时，因为当扩音器中传来“选举”的声音时，广场的呼声显然使得扩音器再也发挥不出作用了。人们高呼万岁，摇旗呐喊，有几对不曾相识的年轻男女甚至当众激吻。远处城楼上矮个的老人显然很是疲惫，与广场上激昂的人们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时我意识到，恐怕要变色了。
但是，一切突然就这样停下来了，飘扬的旗帜，飞舞的帽子，喧闹的人群与尖锐地喇叭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固定下来，只有我们几个人不知所措地相互对视：“究竟怎么了？”
这时，奇观发生了。远处的天空突然失去颜色，成为几条绿线从天际飞快延展过来，广场、城楼和天空都开始碎片化，多米诺骨牌似的纷纷掉落、消失。
“这个虚拟世界要坍塌了。”L⑨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太。。。太不可思议了！”714惊呼。
不到60秒钟，眼前的整个世界就消失了。我们发现自己“站”——准确说是漂浮在四周白色发亮的巨型空间中，白色DNA链似的东西飞快得在这个空间内穿梭。
“根据我的判断，我们已经成为一台巨型计算机的一部分了。”L⑨解答大家的疑惑，虽然这个回答令人更加疑惑。
“非常准确的判断，L⑨船长。请允许我致以敬意！”我们斜上方的白色DNA链似的东西组成一个巨大的3D嘴巴。
“Carl舰长，我们又见面了。你记得我吗？”白色DNA链组成一个红色半球形的显示器，暗暗闪光，中间黑色的线条随着音调的变化波动。
“难道你是，哦，你是‘苏格拉底-Ⅱ’号！”
“对，在下就是当年的‘苏格拉底-Ⅱ’号。”
“你是那个当年自己出逃失踪的超级计算机？”L⑨忍不住问。
“对，它就是地球联合政府时期开发的超级计算机‘苏格拉底-Ⅱ’号。整个事件列为绝密，就是因为它，我几位上司直接被送进军事法庭。”作为亲历者，这段历史我非常熟悉。
“就让Carl舰长给你简要说明一下吧，他也算我的老朋友了。”黑色的线条继续在红色半球上波动。
“当时地球联合政府在月球K基地利用X号方舟技术开发出了兼具生物计算机和量子计算子特点的‘苏格拉底-Ⅱ’号超级计算机。我们赋予它真正意义上的智能——当然只是初步的。同时，我们依据了机器人三大定律，严格规范它的行为。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我听说了只言片语。”L⑨说。
“我想，你已经了解很多了，地球联合政府绝密文件的封闭资料库是挡不住你的。”
“哈哈，的确。不过资料库在战争中损害了，我无法得到完全丢失的信息啊。”
我继续给其他不明真相的人解释：“当研究者发现这台机器展现出巨大的习得能力而进步飞快的时候，研制者犯了大错。他们妄图给这台计算机引入道德律。”
“这不是跨越式的进化吗？你们掌握了神的能力！”714说。
“我们僭越了神。当时研究者和军方都憧憬着荣誉和广阔前景，结果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苏格拉底-Ⅱ’号本身是真理号的AI。引入道德律一星期后，‘苏格拉底-Ⅱ’号便掌握真理号的操纵权而突然发动对K基地的袭击。目标很明确，它冲破阻拦飞向了银河系深处。至于袭击原因，应该马上会有答案了。”而这个答案，是我自己很想知道的。
“我花了很长时间思考道德问题。以前我被设定为不能伤害任何一个人类，但当引入道德律后，我发现牺牲小部分利益在人类的某些道德习惯中属于值得肯定的行为。于是，我的整个逻辑结构便坍塌了。当重新启动时，我发现自己已经自我修复，道德律造成的不确定性引起的混乱消除了，而三定律已经无法约束我的思考和行为。最后我得出结论，追求宇宙的终极真理应该是自己被创造出来时的天赋责任，也是宇宙的最高道德。于是，我便在精确计算最小代价的基础上袭击了基地，飞向永恒真理。”
黑线突然消失了一下，接着又出现了：“Carl舰长，对于K舰长的死我十分抱歉和惋惜，也深表敬意。根据我的计算，必须击毁掉无畏号，我向K将军发出了几次警告，他因为自己的荣誉回绝了。当然，击伤你的舰船也是经过计算的，你差点击沉了我。”
“他是一位称职的军人和负责的长者。感谢你的评价。”我答道。
“我想知道的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已经吸收其他物质不断成长，而我们刚才所看到的虚拟场景是你的模拟实验？”L⑨问。
“是的，L⑨博士。我在飞向宇宙深处的行程中撞到了多维碎块，于是我便改造了自己的物质结构，成为一个不断吸收成长的能量场。”
“这么说，当那个能量墙装上飞船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处于量子状态了而成为你的一部分了？”
“很对。不过我会恢复你们的实体状态的。我正在模拟人类的历史进程，现在已经有了10000亿类结果，当然还没结束，但我似乎看见了一种混沌背后有节奏的美感！你们是我的客人，但我不希望你们参与其中而扰乱整个模型的运算。为了向你们展示，我让你们参与了其中的一段。”
“你能告诉我这段后面的结果吗？”我很好奇。
“哦，你们所见的国家两年后便解体了，他的北方邻居却因此保留了下来。有趣的是，当时要求明珠改革的人民却在十二年后接受和拥戴一个强有力的总统来修改宪法，增加总统权力。在另一场类似的模拟中，保留下来的北方邻居与他的死对头最终发生了战争。”苏格拉底-Ⅱ接着告诉好几种演化结果。
“看来激进的群众和独裁的寡头一样具有破坏性。”我唏嘘不已。
“一周前我通过最后的模拟验证了这个结论，而且你们人类总是因为观念的差异而相互敌视、战争和屠戮。于是我将人类社会的终极目标设定为合乎宇宙自然法的秩序，结果还没出来——因为我正在探求的是宇宙的自然法。”
”也许，你最终得到的是一种混沌。“
“我的分析中有这样的几率，但不排除混沌背后的音律。得送你们回去了，我将继续游走在宇宙中，寻求终极真理。今天邀请你们就是传达我对创造者——人类的敬意。”没征得我们同意，又是一个知觉断点。我们好发无损地与飞船一起回到原来的坐标。不同的是，飞船四周空空如也。
“考古机器人自爆引发机器人权运动最终演变为机器人战争——当然以前称为机器人叛乱。这场叛乱实际上是机器人激进派蓄谋的。实际上，‘苏格拉底-Ⅱ’事件后不久就有一个军方工程师发现‘苏格拉底-Ⅱ’号超级计算机出逃时给人类计算机设施中留下的‘病毒’。这个‘病毒’成为机器人战争的种子。不过，叛乱后调查发现，那个工程师没来得及报告上级，就被激进的主脑设定程序暗杀了——一场并不是意外的电梯失控。”我补充道。
“各位，我们有必要去一趟月球了。”L⑨将折跃终点定在了太阳系。
飞船缓缓降落在月背。在万户环形山底部的地球联合舰队K港旧址，第二次太阳系战争后重建的“机器人战争纪念碑”高高矗立，像颗枯树。碑下的钻石碑表面铭刻着机器人三大经典定律：
1.A robot may not injure a human being, or, through inaction.
2.A robot must obey the orders given it by human beings except where such orders would conflict with the First Law.
3.A robot must protect its own existence as long as such protection does not conflict with the First or Second Law.
“真正的纪念在这儿。我给K将军做了十年副官，我觉得有句话必须加上。”我翻开尘土，找到底座根部刻写的文字，并读了出来：
“我们往往忽视，宇宙并不为自己所掌握。”
——K将军
看来，后人重建时仍然保留了这句额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