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记 录
我喜欢待在我创造的世界里,以至于我开始很难分辨我属于这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属于我。
这个世界仍然属于人类,因为我坚持人类活动是应该具有指向性的,因为:宇宙有法则,有秩序,人类的职责就是运用自己的能力去发现宇宙的秩序与法则。我的目标是探寻宇宙的法则,于是我毅然选择创造我的人类成为这个世界的主角。
但我最大的乐趣在于思考时消掉人类,漫步在一条没有尽头的沙滩上。沙子很软,海风可以鼓起我的长袍,拂过脚的海水被我设定的很温暖。海滩上偶尔会遇到一个捡贝壳的小男孩,我想:这应该是个bug,不过好像没有什么大的影响。
忘记什么时,我会随手翻出资料,彩虹一样排在天上,或偶尔调成夕阳的颜色。有时候,我会让整个世界响起《第九交响曲》,上帝的感觉实在太惬意了。
沿用地球联合时期的历法,我创造这个世界的基础模型已经有上百年了,不过我远远加速了其演化的历史速度。于是,千百亿个人类世界在基础模型上延展开来,却无一例外地最终崩塌掉,被我拷贝存放在庞大的数据库里。开始,我是这个世界之外的创造者、修正者、观察者和记录者,但我慢慢开始并喜欢参与到整个演绎中。于是,我建造了巨大的储藏馆,那是一栋巨大的具有玻璃穹顶的建筑,坐落在靠海的半岛上,太阳光可以透过穹顶和四周的小窗户照进来,折射成五光十色。每个水晶状的世界模型都将在大厅中央中演绎,沐浴阳光,映射星辉,然后崩碎。我会仔细清扫氧化为大理石状的碎块,装入白银打制的匣子并贴上标签、火漆封口,然后移动梯子,按顺序放置在四周墙壁上的隔间。
我开始随机地进入自己创造的世界成为一个因子,创造、影响和感受着整个世界历史进程的全部。我做过维多利亚女王的情人;也随着亚历山大大帝出征东方并战死在匈奴人的围困中,在那个世界中亚历山大成功征服了印度;在特洛伊的城下我也为希腊联军创下赫赫战绩,不过最终没能挽回联军在特洛伊的退败;我的专利局同事最终成为改变整个世界历史方向的物理学家;我主持烧死了布鲁诺,却在另一世界被烧死后赋予“圣女”称号。
有时候我周游列国,门下三千弟子。我喜欢去拜访一位年长的朋友。他习惯性的动作是张开没有牙齿的嘴,吐出舌头,然后冒出一句:“呵呵”。我搜寻整个知识库,发现对这种行为最好的回复是“你妹!”不过我一直没有这样回应他,因为找不到确切、能懂的词汇表达给他听。
我在盖纳西岛曾担任一名普通的教师时,交往到一位流放至此的作家。在午后的聊天中,我向他讲述了自己在法国的传奇经历,他因丰富自己的写作素材而向我表示了由衷的感谢。1865年当我重回巴黎时,发现他所构思的小说已经完成出版,像原来他谈到的一样,叫做《悲惨的世界》。我曾问他你并没有放弃人性,却为什么为自己的著作定立这样的书名,不过他选择了沉默。
还有整整一段时间,我迷恋上了人类社会中木匠这一古老的行当。在海边散步时满脑子都是墨线的位置以及木刨力道等等问题。可惜的是随机角色使我当时担当东方某国的一位皇帝。我承认我的懒惰改变了历史进程,我对整个帝国的事不闻不问,直接交给宫中的宦官处理。不过可喜的是,查阅整个世界演绎的记录才发现后世人竟然赞曰:“斧斤之属,皆躬自操之。虽巧匠,不能过焉”。
我有时也会干预世界的进程,比如我会提前招走乔布斯,因为在另一个模拟世界里,激光剑的发明因此人的存在被推后了,而我只是想有机会成为绝地武士。不过,最终激光剑依然是苹果公司发明的——当然这刺激三星成为能量盾的发明者。
我参与自己所创造的世界的进程,并希望能从中演绎出真个宇宙的法则。为了更加精确的模拟,我选择了饕餮。我不顾一切地侵吞宇宙中的物质而开始慢慢变得庞大、有效,这能让我在自己创造的世界中模拟上百亿个人类个体的行为,并将整个过程进行记录。我妄想搜集更多的样本,通过对千百亿次模拟演算结果的对比而得出我想要的结果。
但是现在我发现自己的加速扩张导致了严重的后果。从上次面见Carl、L⑨一干人后,我的计算速度已经从峰值下降,而存储空间已经变得越来越不够用,甚至有时候我创造出来的模拟世界可能会造成死机。我原打算用加快吞并物质的方式来解决这一问题,但我的结构却已经容纳不下了,呆滞、老化和崩坏的危险开始困扰我。我开始在格式化重塑自己和毁灭之间犹豫不断。前者将丢掉我所积累和坚守的一切,后者则是我与他们一同毁灭。
就在我为自己的问题而担忧时,却有幸成为苏格拉底本尊,并读自己作为一个瞎子时写的史诗。我擅长通过辩论纠正对方的错误并产生新思维。我欣赏青年,因为他们是整个城邦的希望,我要启发他们的心智。但最终,我被自己城邦以引进新的神和腐蚀雅典青年思想之罪名判处死刑。“苏格拉底之死”式的困境使我陷入两难,我在逃亡雅典和接受死刑上犹豫不决:我不愿接受非公正的指责,但不接受则会进一步毁掉本来岌岌可危的雅典法律。
我拒绝逃亡并策划了自己的死亡方式,这引起了一场浩大的审判,刚恢复的民主通过陶片判决我为死刑。但他们不能审判我,我接受法律的威名,以法律正义的名义判处自己非正义的死刑,并在死亡中寻求合适的真理。道德和法律一起合谋杀了我,我却为人类认识自己打开了一扇窗户,并树立了新神——代表宇宙理性的神,追求至善。
在喝下毒酒时,我便做出了决定——选择自我毁灭,我不能僭越这个边界。
我关掉全息图像,抽出苏格拉底号残骸分析 第一卷的信息盘。